嬰兒潮一代的身分認同

嬰兒潮一代是自相矛盾的一代。他們出生之時,港中邊界已因中國赤化而不如以往那般開放,令他們斷絕了回鄉之路。他們只能視香港為家,當他們踏入壯年後,順理成章地促成了本土意識的普及化。這一代在天星碼頭抗爭後,亦多次投入追尋本土認同、爭取本土權益的社會運動。然而,接受過專上教育、投身學生運動的嬰兒潮一代,卻深受中國民族主義的影響。比如說陳婉瑩等學運份子組織了國粹派,主張大學生要認識祖國,為香港回歸中國做好準備。部份嬰兒潮知識階層在畢業後成為了民主派的骨幹。在中英談判期間,他們無視主流民意,向戴卓爾夫人抗議不平等條約,並提出民主回歸論。到了今年六四,支聯會中嬰兒潮一代成員提出了「愛國愛民、香港精神」的口號,令本土意識高漲的年青一代深感不滿。

嬰兒潮一代與同代中國人有着不同的生命歷程,照理應該難以視中國為自己的命運共同體。何以這一代的知識階層卻對中國藕斷絲連?我們可從羅永生教授去年於台灣《人間思想》雜誌發表的文章(p191-p209),一覽其端倪。

該文章題為,文章目的為「集中於檢視,在六、七十年代之交,也即政治上的『回歸』還未成為中英兩國要處理的逼切工作之前,『回歸』如何曾經香港的知識分子中間,構成一個論戰焦點。」上溯五十年代,在中國赤化後,不少持守傳統文化價值的文人南來避秦,他們或是與台北方面合作,從事對中國的「匪情研究」;或是接受美國資助,透過教育進行文化冷戰,接受美國雅禮協會資助的新亞書院諸公可謂南來文人的表表者。香港政府有意無意地扶持這批南來文人,使他們能於香港專上教育系統中發揮影響,令莘莘學子得以受其民族情感所薰陶。

以文化認同肯定民族身分
南來文人有着眷戀前朝的心態。他們見故國不堪回首,便主張透過持守中華傳統文化,以文化認同肯定自己的民族身分。唐君毅一文正好反映了這種遺民心態。唐氏指「五千年之華夏民族,亦如大樹之崩倒而花果飄零,隨風吹散,失其所守,不知所以凝攝自固之道。」他既痛恨中共對傳統文化的摧殘,卻又對西方文化看不順眼。唐氏認為「今日共產世界之大罪,正在其不守人類文化之正流而加以叛逆,而自由世界之大罪,亦正在不能自守其宗教文化道德,亦不知所以守此社會上之自由民主。」這種文化保守主義,令嬰兒潮一代學子容易接受「愛文化、不愛政權」的說法。而當時香港仍保留了不少傳統中華文化的風俗,文化保守主義令嬰兒潮一代容易愛屋及烏,因珍惜本土風俗而對中國生愛慕之情。

然而,南來文人卻多只能活在過去,未能與此時此地的本土社會連結起來。唐君毅在文中哀嘆「香港英人殖民之地,既非吾土、亦非吾民。吾與友生,皆神明華冑,夢魂雖在我神州,而肉軀竟不幸亦不得不求托庇於此。」南來文人既自視為客旅,便逐漸對本土成長的一代失去吸引力。受當代思潮影響的中國民族主義論述乘勢取而代之。

認同中國乃務實的理性選擇
在六十年代末,馬克思主義批判思潮席捲西方大學校園。因距離製造美感的緣故,不少西方進步學生捧文革時期的中國為典範。而中共在國際社會上,亦擔當着抗衡美蘇的獨特角色。在香港校園的民族主義者,亦將共產黨治下的中國視為效忠對象。

包錯石在《盤古》發表的一系列文章,正好反映了年青一代民族主義的親共傾向。包氏認為「只當一個民族動員起來了,民眾才知道自己的需要和自己的功能是多麼強大,有了這種自尊自信,他們才能積極地歸屬自己的社會。」包錯石引用當時西方社會學流行的現代化理論,指出惟有對中華民族作社會動員,方能促成中國現代化。而在當時的中國,則只有中共有這樣的動員能力。

新一代民族主義者針對南來文人的文化保守主義,反對以文化及西方認同為愛國的理由,他們相信中共的宣傳,認為中國已經站起來了,是以認同中國乃務實的理性選擇。包錯石指「西方專家已經開始對中國產生巨大興趣,特別對中共十七年的工業化科學化視為一個『支那奇蹟』。」包再進一步指出「中國今天正當一個大變革的時代,一再遲延不去研究,我們就會離了隊落了伍,而落伍之餘,又不能從心所欲的當外國公民,就會淪為不知今日何日、今世何世的白痴了。」既然中國在中共的帶領下興起是大勢所趨,那麼認同中國,認識中國就自然是識時務的表現。

透過引用西方的進步思潮,新一代的中國民族主義者以科學及理性之名,把國家主義合理化,不少修讀理科、工科的嬰兒潮一代,受不了南來文人傷春悲秋的文藝腔,對新一代親共民族主義頗為受落,部分學運人士決定以行動實踐親共愛國主義,陳婉瑩、馮可強、莫壽平和劉廼強在《盤古》發表〈第一塊石頭﹕我們對回歸運動的一些建議〉嚮應包錯石等人的文章,他們在文中指出香港人要「在個人心理和符號層次上回歸到包括中國大陸人民在內的全中華民族」,並根據猶大人回歸以色列的經驗,指出回歸運動應放棄玄談、走入群眾、團結、容忍和了解,這幾位作者最終發起了國粹派學生運動,強調大學生應認識祖國,組織學生參與由中共主導的交流活動。

對中國的情感建基於學術理論
然而,嬰兒潮一代終究在與中國相對隔離的香港成長,其文化風俗、生命歷程均有異於同代的中國人。他們對中國的感情,純粹建基於學術理論上的認知,與日常生活的經驗脫節。他們與其說是受中國民族主義吸引,倒不如說是因對日常遇到的殖民主義不滿而投靠中國。

亦因如此,縱然嬰兒潮一代對中國懷有感情,卻又會覺得民族主義者不過是抽空地高言大志,一位署名耕耘的港大學生於《學苑》發表〈我是「香港人」〉一文,批評南來文人及學運的中國民族主義。此文反映不少嬰兒潮一代關注此時此地本土事的心態。耕耘指「自己生於斯、長於斯,在香港大學念書,用香港納稅人的錢,卻只空談愛國。對香港的不平等、不合理的現像,孰視無睹;(對)香港四百萬同胞,漠不關心,其實又談什麼愛國?」他繼而挑戰中國民族主義者,指出「如果我們不能面對香港目前的問題,什麼中國重建、回歸、文化重擔的口號,都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夢話。」說到激動處,耕耘改用英文表達自己的本土認同,高呼「China is but an empty shadow, Hong Kong is concrete… Hong Kong is much more authentic to me than China.」

耕耘的這篇主張本土優先的文章,自然會被民族主義者視為大逆不道,他們亦在《學苑》發表多篇文章圍攻。事後耕耘亦不得不撰文澄清,強調自己仍然愛國。但最終還是有一批學運人士主張關注本土議題,並親自走進基層社區服務群眾、動員抗爭。當時國粹派卻認為中國要先強大起來,方能解救香港的困難,是以他們只專注認識國情,對香港社會問題無動於衷。關注本土議題的學生遂組織了社會派,與國粹派抗衡,直到國粹派於一九七六年隨文革結束而倒台為止。

畢業後繼續從事社會運動
羅永生教授的文章只論及七十年代初期知識階層的身份論述。但我們若回顧當年的社會運動史,我們會看到部份曾投身社會派學運的嬰兒潮一代於畢業後繼續從事社會運動。當部份社運人仕發展為民主派後,仍然有着自相矛盾的身分認同。他們一方面基於南來文人的教導及學運經驗,對中國始終未能忘懷。是以他們在與中國統戰人員接觸後,輕信後者對民主發展的口頭承諾。他們最終對主流民意視而不見,發動輿論鼓吹民主回歸論。最終中國得到九七後的香港主權,然後再聯同商界擊倒民主派爭取八八直選的運動。在六四事件後,民主派亦產生了倖存者的罪咎感,覺得自己虧欠了中國,令他們對年青一代的本土意識後知後覺。

然而這一代的民主派卻同時是土生土長的第一代,曾多次為本土權益抗爭。在七十年代,他們他們曾參與社會派學運,為本土基層社區的福祉努力。在八九民運後,他們亦從事了本土民主建設。事實上在六四事件後,不少民主派的回鄉證失效,令他們只能以香港為舞台。嬰兒潮一代的民主派徘徊在本土與中國之間,在當前日益躁動的形勢下,顯得進退失據。

*題目及標題為編輯所加,文章原題為〈民主回歸論是怎樣鍊成的〉。

《明報》‧2013年10月13日

中港矛盾﹕《香港簡史》未算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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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香港書展期間,傳出高馬可教授(Jonh M. Carroll)的《香港簡史》遭中資的出版社刪改,成為了讀書人圈子的熱門話題。相關報導列出了遭刪去的敏感章節,不過論敏感,《香港簡史》其實比不上由高教授博士論文改篇的Edge of Empires。此書雖然只紀錄至香港淪陷前夕,沒有對現代政治的評論,但其史觀卻與政治正確的愛國主旋律大相逕庭。

此書在第一章便開宗明義,批判了建基於非洲和印度經驗的殖民理論。殖民帝國對殖民地的政策,在不同地方不同地點會有不同的表現。殖民統治並不只是有壓迫,而前殖民的社會更不是偉大光明正確。如書中結尾引述德國殖民地歷史學家Jurgen Osterhammel所言,"(not) every domination by foreigners has been perceived by its subjects as illegitimate foreign domination"。

香港處於中華帝國的邊緣,一直都住著不為中國主流接納的一群。穆黛安(Dian Murray)及安樂博(Robert Antony)的華南海盜研究指出,閩粵沿海住著一群與主流中國格格不入的蜑家人和水上人。他們有獨特的文化,亦有一套有別於大陸農耕經濟的社會體系。他們乃中國的化外之民,比如說蜑家人要直到雍正年間才能夠獲得平權,之後他們亦被陸上人及官府岐視,令他們難以透過科舉等制度作上向流動。於是,他們有的像鄭成功那樣割據自立,有的介入了南洋諸國的政治,有的像張保仔那樣成為雄霸一方的海盜,亦有為數不少的沿岸居民參與了與西方的走私貿易。據陳偉群博士考據,當年怡和在簽訂南京條約前向英國國會游說保留香港,其中一個原因是怡和早已與珠江口附近居民成為緊密的合作伙伴。

是以西方的殖民統治,對他們而言其實是一種解放。我們不要忘記,與非洲及印度的情況不同,香港不單要面對英國的殖民統治,在旁邊的中國縱是積弱也是不容忽視的帝國強權。而中國這個帝國,當中也是充滿著暴力與壓迫。兩股帝國勢力的對衡,使香港成為了一個可讓沿海平民喘息的空間。他們憑著與英國人勾結合謀,得到了名譽金錢地位。他們巧妙地利用了兩個帝國之間的狹縫:他們用在香港賺得的錢買中國的官位,或是用洋商買辦的身分避開官府的敲詐做自己的生意;之後他們用中國的名銜爭取英國人的尊重,身穿官服參與東華醫院的會議,扮演中國的駐港代表。透過雙重的角色扮演,香港的華人精英逐漸興起,並成為了不中不英的獨特族群。

這一群精英縱然對中國未能忘懷,但他們對理想中國的想像,卻是香港殖民地經驗的產物。這種香港經驗,造就了具香港特色的愛國主義。香港精英相信愛中國,就要移植香港的殖民經驗,他們以香港殖民地體系的標準去檢視中國當代的制度。一些精英甚至會像何啟那樣,主張愛國就要促進英國殖民主義的在華利益。何啟是革命黨的支持者,但在義和團之亂期間,他與韋玉卻與香港政府密謀推動廣東獨立。與此同時,何啟亦是首位提倡香港人優先的立法局議員。他於局中多次反對政府提供更多福利,這一方面是基於其資產階級的立場,亦因為何啟主張政府應優先照顧本土華人。何啟認為無差別的福利政策,只會招來大批來自中國的移民,最終損害到本土人的利益。香港精英或許覺得自己是愛國的中國人,但他們更覺得自己是有別於其餘四萬萬人的特級中國人。羅永生由博士論文改篇的Collaborative Colonial Power,對此亦有精闢的討論。

這種與中國有所區別的意識,到了省港大罷工時更上一層樓。香港華人精英意識到左翼廣州政府的敵意,覺得北方的搗亂者要向他們土生土長的香港宣戰。他們積極的協助香港政府平息風波,他們有些成為了與廣州政府談判的代表、有些組織了義工填補罷工者留下的空缺、有些成立報刊發動輿論戰、有些甚至支援由落難軍閥組織的反罷工特務組織。在過程中確立了他們的香港人身份,亦向香港政府證明自己為對本土對政府忠誠的香港人。自此他們視香港政府為代表自己的政權,而港府亦投桃報李,於1926委任周壽臣入行政局,並視華人精英為不可替代的管治伙伴。

本書顛覆之處,在於指出殖民主義在香港的獨特處境中,有時可以是一股促進本土興起解放力量。而香港的本土意識,其實在遠早於七十年代已見雛形。批評者或會說這種本土意識,不過是屬於那群高等華人,與普羅香港市民無關。可是,如國族主義大師Benedict Anderson所言,當年南美洲的第一波國族主義思潮,也不過是局限於奴隸主階層的共同體想像而已。而之後各殖民地的獨立運動,其實初期亦只是源於知識精英的共同經歷。但共同體意識只要成型,很快便能夠突破階級的藩籬,得到自己的生命力。

《明報.星期日生活》2013年7月21日

本土論戰與世代之爭

在近幾年,在香港民主派的支持者中,出現了一場因本土論述而引起的論爭。本土派認為,香港是一個與中國大陸有異的城邦,在過去六十年兩地長期分隔,走上了兩條不同的發展道路。是以,兩地的文化差距越來越遠,而中港的利益亦不再一致。因此民主派需要做到中港分隔,以香港的利益為優先,而不會動不動就以民族主義衡量中港關係。對於大陸的事,他們則認為香港應獨善其身,主力要放在防止大陸介入香港人的政治社會生活。而比較愛國的老一輩民主派,則堅持香港的民主,無可避免要建基於中國民主運動的成功。他們亦有著強烈的中華民族感情,認為爭取民主是愛國的表現。

在近幾個星期,民主支持者的內部就是否參加六四燭光晚會,意見分歧。支聯會以「愛國愛民,香港精神」為口號,令不少本土意識較為強烈的朋友嘩然。一些本土派的中堅分子,亦於面書或網上媒體中呼籲民主支持者不要再參與六四晚會。

這可能是民主運動發展以來最嚴重的一次撕裂。不過細心觀察,我們可以發現這也可能是一場世代之爭。這是嬰兒潮一代的民主派,與在麥理浩時代之後長大那代熱血青年的首度交鋒。

嬰兒潮一代的民主歷程
在戰後至六十年代出生的嬰兒潮一代,生來就註定是矛盾的一代。他們一方面是第一批在香港土生土長的一代。他們不像上一代的香港人那樣,只視香港為臨時謀生之地,期望賺夠一筆之後便可以衣錦還鄉。在中國赤化後,中港兩地之間的人口已不能再像之前那樣自由流通。嬰兒潮一代既斷了回鄉的路,其人生經歷亦與同期的中國人大相逕庭,如此令他們產生了以香港為家的本土意識。而然,這一代人亦親眼目睹殖民統治壓制及腐化的一面。到他們踏入青春期以至是上了大學時,中國國力漸強,令他們印象深刻。而同時左傾思潮席捲全球,令關心社會的新一代對赤色中國產生了憧憬。他們亦因此投入了中國民族主義的學運,比如是七十年代的釣魚台運動,並以批判香港政府的殖民統治為己任。

在學運分子中,國粹派將焦點放在認識祖國,主張關心中國的問題,認為只有先解決中國的問題,才有望解決香港的問題。與他們相對的,是主張關心香港社會問題的社會派。兩派於學運中爭持激烈,但他們同樣的主張中國民族主義,都反對香港的殖民制度,亦對左傾思潮有好感。他們與國粹派的分歧,與其說是意識形態上的分歧,不如說是策略上的分歧:國粹派認為愛國反殖要由中國開始,而社會派則認為是要由本土開始。

當時麥理浩大幅擴充政府功能,社會上出現了大量與政府服務或社會福利有關的職位空缺。不少社會派的同學,都修讀了與社會服務有關的學科。他們在畢業後,投身於社工、醫療、法律等專業。他們逐漸形成了一個能與商界及工商專業分庭抗禮的服務專業階層。他們在工作崗位上,與社區上的基層多了接觸,了解到社區居民日常遇到的問題。於是他們利用在搞學運期間得到的經驗及人脈,組織居民搞社區抗爭。在抗爭過程中,他們意識到要解決社區問題,最終需要令居民有份參與制定與社區有關的政策。社區運動最終成為了香港民主運動的雛形。

在民族意識及民族意識的驅使下,嬰兒潮的民主派在中英談判期間,公開支持香港民主回歸中國的方案。根據羅永生等人的口述歷史,當時學運及社運人士在提出民主回歸方案前,一直都有接觸中國的統戰人員。種種跡象顯示,中國方面利用了嬰兒潮民主派的愛國熱誠,誘使他們提出支持回歸的方案,增加中方於香港前途談判中的籌碼。就這樣,嬰兒潮民主派與中方短暫結盟,與堅持香港要維持現狀的商界抗衡。可是事與願違,中國在香港回歸已成定局之後,認為民主化發展會損害其對香港的控制、並深信英國會籍民主化延續對香港的影響,因而反對香港政府推行憲政改革。為了對抗民主化的潮流,中國與早前仍然親英的商界結盟,決定於回歸後延續官商共治的格局。民主派力爭一九八八年引入立法局直選,但英國方面終決定向中國屈服,令民主派的期望全部落空。香港的民主運動到了八十年代末陷入了低潮。

六四事件令香港的政治局面扭轉過來。香港市民先是因為民族情緒同情北京的學生運動,並產生了民族意識的覺醒。到了北京血腥鎮壓後,香港人驚恐慌張,意識到北京的殺人獨裁政權將會是七年後的宗主國。這時候民主派期望能加快香港的民主步伐,而香港的代議政制,抗衡中國未來對香港的干預。為挽回香港人的信心,英國決定加快政制發展的步伐。由於商界及土共在六四的衝擊下一度與中共關係疏離,中國需要英國幫助令香港平穩過渡,逐與英國進行秘密談判並稍作讓步,容許香港立法局於一九九一及一九九五年引入更多的直選議席。

在六四效應的影響下,民主派在十八個直選議席中贏得了十六席。社會上的悲情與選舉上的勝利,令民主運動重新得力。代議政制的發展令香港民主派有了政治發展的空間,他們利用了在議會上的新的空間向政府施加了前所未見的壓力,以爭取改善社區及社會上的問題。這樣令他們產生了香港人治理香港事的本土意識。然而,由於六四正是所有事情的轉機,香港民主派又覺得他們與中國民主運動分享著共同的命運,甚至產生了倖存者的罪疚感,這又進一步加強了其大中華情意結。

本土為先的年青一代
而將要從嬰兒潮民主派手中接棒的年青一代,包括了呂大樂教授所指的第三及第四代人,卻有著不同的人生經歷。他們一出生,即經歷了由麥理浩改革所帶來的好生活。那時候香港的經濟社會發展已經走上與中國不同的軌跡,亦已經發展出一套與別不同的本土流行文化。他們或縱然曾與家人回鄉探親,但卻只會視香港為自己的家鄉,反倒與所謂的故鄉格格不入。在他們的眼中,香港是一個獨特的東亞社會,是傲視同群的東亞四小龍之一。在香港與中國之間,存在著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除非他們是活躍於政界或社運界的一群,因而受到了學運及民主運動傳統的薰陶,否則他們比較難產生大中華的民族認同。

對於新一代來說,英國的殖民統治時是開明而進步的。他們沒有見過四大探長的腐敗,亦未見過威利警司的警棍。他們一開始就見到廉潔而有效率的法治,很早就見過因此而帶來的社會及經濟發展。當他們開始留意社會及政治議題時,香港的代議政制發展已開始踏上軌道,還有幸見識到彭定康親民的風采。而與此相對的,中國則代表落後、腐敗、老套,新一代很早就看到中國對香港的民主進程諸多阻攔。對他們來說,中國就如一位陌生而兇惡的後母。主權移交後的種種政治亂象,更印證了他們對中國的壞印象。是以他們會懷念前朝,或會舉起殖民地時代的旗幟。這不代表他們視自己為英國人,他們擁抱的亦不是殖民主義。他們只是想做個完完整整的香港人,能夠繼續因他們自小已接觸到的文化、見得到的成就而自豪。偏偏這一切,在主權移交後卻一點一點地流失。

他們對六四也有感覺,不過觸到他們深處的不是愛國熱情,而是天安門學生挑戰權威爭取民主的勇氣。新一代在那一個星期日的凌晨,看見大人悲愴的表情,認識到香港正式成為了亞細亞的孤兒,被英國遺棄予一個殺人如麻的獨裁國家。一九八九年的六月四日,是香港人的成人禮,自那一天起香港人就只能靠自己。在這一代到了能夠作公民參與的年紀時,正好要面對主權移交後種種的問題。新一代的香港自主實踐意識,使他們比上一代人更容易投入與公民社會的運動之中。他們記念六四,不是因為愛國,而是因為欣賞鄰近地區昔日那群學生的道德勇氣,也是在紀念他們自主實踐意識誕生的那一個傷心星期天。

民主運動本土化,大勢所趨
兩代人在人生經歷上的分別,令他們在身份認同的問題上產生了分歧。嬰兒潮民主派也認同本土,但他們始終認為香港人也必然是中國人,縱然那只是一種與其他中國人格格不入的中國人。他們相信只要堅持民主自由的價值,會有機會感動到其他仍然接受專制的中國人。新一代則對中國人身份沒有概念,他們看到自己珍惜的香港文化及制度在中國統治下漸漸被侵蝕,因而感到中國是掠奪殖民者而非祖國。他們相信若要爭取自由民主,就必須要與中國抗衡,爭取香港的自主空間。

本土派的新一代固然有值得令人憂慮的地方。畢竟身份認同難以強求,以咄咄逼人的態度質問他人的本土認同,只會引起反感及反彈,反倒對本土運動的長遠發展不利。而舞弄族群情緒,亦容易擦槍走火。然而,嬰兒潮一代的大中華情結,其實亦不是真的建基於與其他中國人的共同經歷。他們置身於香港,與身在社會主義中國的人的人生軌跡截然不同。他們接受自由流通的資訊,與資訊封閉的大陸人,其實並未一同建立過同時同地的概念。嬰兒潮一代的中國想像,其實也不過與西方人對古希臘或羅馬帝國的憧憬屬同一性質。他們在看《讓子彈飛》是能否不加思索就開懷大笑?他們看《非誠勿擾》時又能否完全投入?我想他們大多寧願不用腦的去看《雙星報喜》或《逃學威龍》,又或者對王家衛電影中的金句琅琅上口吧。在骨子裡,嬰兒潮一代始終是香港人,那是無容置疑的。

如是者,香港人的本土意識,其實終究也是兩代香港人的最大公約數。六四慘劇對於嬰兒潮民主派及本土新生代來說,均是刻骨銘心的經歷。六四經驗乃是本土意識不容抹煞的一頁,而每年的悼念活動,亦凝聚了全城堅守自由民主價值的力量。因此,紀念六四的活動無可避免會本土化,而六四的記憶要承傳下去,整個運動也必須要本土化。與其與年青一代鬥氣而高呼愛國不愛黨,倒不如把大中華情結藏在心中,默默堅守。畢竟,在身分認同的形成過程中,總容得下曖昧的空間。求同存異去為本土的自由、民主及福祉而奮鬥,方為正經。

參考資料:
So, Alvin. 1999. Hong Kong’s Embattled Democracy: a Societal Analysis. Baltimore: John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馬嶽。2012。《香港80年代民主運動口述歷史》。香港:城市大學出版社。

一九七三年的網絡量化指標

這次,本人會透過量化指標,去看看各組織及界別在一九七三年精英交織網中的相對影響力,以及各界別內部團結的程度。(按此瞭解量化指標是如何算出來的。)

我們先看看代表相對影響力的跨界別連結指數。一九七三年各組織的平均連結指數為24.86,與一九八三年的水平相若。政府委員會界別的相對影響力最高,其平均連結指數為39.16。商界的影響力次之,其平均連結指數為28.49。而非牟利界別的相對影響力明顯較弱,其平均連結指數為10.22。總體而言,一九七三年各界別的跨界別連結指數,與一九八三年相去不遠。

Linkage Score

我們若比較歷年的平均跨界別連結指數,會發現各界別的平均連結指數要在一九八三年之後,才有比較明顯的轉變。這意味著精英交織網內的權力分佈,在八十年代後因香港前途問題而起的政經因素,而起了根本上的轉變。

而在界別內部團結方面,一九七三年各組織的平均界別內團結指數為6.80。商界是最團結的界別,其平均團結指數為9.70。`非牟利界別及政府委員會界別的團結度明顯較差,其平均團結指數分別為5.23及4.18。這個情況與一九八三年時大體相同。

Unity Score

比較過歷年平均界別內團結指數,我們會發現自一九七三年起,商界的團結度一直下降,而其跌幅在一九八三年加大。而非牟利界別及政府委員會界別的團結度到一九九七年前都一直上升。到了一九九七年,政府委員會界別的團結度超越了其他界別,而自此非牟利界別的團結度急挫。到了二零零八年,政府委員會界別變得異常團結,而其他界別則有如一盤散沙。

那麼,在精英交織網中,那些組織是最具影響力呢?我們可看看在一九七三年跨界別連結指數最高的十大組織:

一、行政局(政府委員會) 185分
二、匯豐銀行(主要商行) 114.67分
三、均益貨倉(主要商行) 96分
四、大酒店(主要商行) 79.30分
五、香港旅遊協會(政府委員會) 78.53分
六、電話公司(主要商行) 72.8分
七、立法局(政府委員會) 69.77分
八、怡和證券(主要商行) 69.77分
九、工商咨詢委員會(政府委員會) 65.80分
十、紅十字會(非牟利組織) 57.59分

十大組織中,有一半是主要商行、有四個政府委員會、只有一間非牟利組織。可說是由主要商行及政府委員會平分春色。

而在一九八三年,則有一半是政府委員會、有四間主要商行、而非牟利組織也只有一間。政商主導的情況未有改變:

一、香港工業總會理事會(政府委員會) 185.35分
二、行政局(政府委員會) 159.38分
三、立法局(政府委員會) 159.38分
四、香港飛機工程(商行) 122.64分
五、教育咨詢委員會(政府委員會) 100.4分
六、香港電話公司(商行) 91.43分
七、匯豐銀行(商行) 81.63分
八、社會福利咨詢委員會(政府委員會) 75.73分
九、海底隧道(商行) 68.4分
十、東華三院(非牟利組織) 64.06分

到了一九九七年,十大組織中有四個政府委員會及四間非牟利機構,而主要商行則只剩下兩間。這意味著主要商行的影響力急速下降:

一、立法局(政府委員會) 150.26分
二、貿易發展局(政府委員會) 92.26分
三、小童群益會(非牟利組織) 89.01分
四、香港青年協會(非牟利組織) 77.74分
五、恒生銀行(商行) 70.94分
六、香港善導會(非牟利組織) 65.01分
七、行政局(政府委員會) 65.01分
八、香港工業總會理事會(政府委員會) 56.97分
九、東亞銀行(商行) 56.09分
十、香港童軍總會(非牟利組織) 56分

而在二零零八年,十大組織中有七個政府委員會,只有兩間主要商行及一間非牟利組織。而排第一位的策發會,其跨界別連結指數遠商於其他組織。這是政府委員會界別獨大的年代:

一、策略發展委員會(政府委員會) 630.17分
二、立法會(政府委員會) 162.17分
三、行政會議(政府委員會) 128.34分
四、銀行業咨詢委員會(政府委員會) 105.01分
五、香港社會服務聯會(非牟利組織) 91.01分
六、香港工業總會理事會(政府委員會) 78.17分
七、外匯基金咨詢委員會(政府委員會) 71.66分
八、醫院管理局(政府委員會) 66.68分
九、香港交易所(商行) 55.83分
十、恒生銀行(商行) 54.24分

總括而言,在一九七三年至一九八三年之間,精英交織網是由政商兩個界別所主導。但隨此之後這個平衡給打破了,而精英交織網中的權力關係起了根本上的改變。

一九七三年各組織董事名單
一九七三年 Gould-Fernandez Brokerage Analysis評分
UCINET檔案(含DL檔,2-mode Data,1-mode Data及Attribuite Data)

一九七三年的同心圓圖

早前用了《精英惡鬥》中的方法,分析了一九七三年的香港精英網絡。因年代久遠,當年的資料並不如一九八三年、一九九七年或二零零八年那麼齊全。在一九七三年的樣本中,有三十間主要商行、二十五間非牟利組織、以及十八個政府委員會。由下圖中可見,主要商行與非牟利組織在樣本中的數目,比其他年份略少。但政府委員會的數目,與其他的年份的差別較明顯。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不少主要政府委員會皆於七十年代中之後成立。一九七三年的《各公務委員及其他名表》(Civil and Miscellaneous List),厚度不足一厘米。一九八三年版的厚度約有三、四厘米,一九九七年的像一本黃頁電話簿。到了二零零八年,已不見有印刷版的名表。亦因如此,一九七三年樣本中各界別的比例較不平均,因政府委員會的比例比其他年份為少。

Distribution

一九七三年的主要商行,皆是恒生指數成份股公司,其董事資料收錄於股票新聞社出版的《香港初買股票入門參考資料:致富與保值》。主要非牟利組織,則包括了在多於一個地區開設社會服務中心的機構。本人於社會服務聯會的社會福利服務總覽中辨認出那些機構,並在社聯圖書館收藏的一九七三年年報中找出這些機構的董事名單。主要政府委員會則包括了擔當下列重要功能的委員會:一、政策制訂及立法、二、調控重要產業發展,三、調控社會福利政策,四、協調階級關係,五、管理主要公共資源,六、決定憲制及法律改革事宜,七、監察政府運作。如前所述,其成員名單來自一九七三年的《各公務委員及其他名表》。

首先我們可以看看一九七三年精英交織網的同心圓圖(按此看同心圓圖的製作方法)。除了保良局及童軍,其餘所有組織皆處於巨型虛線圓之內,這些組織都與其他組織有一定的董事交織連繫。在虛線圓之內,有七個孤島組織,以及一個包含六十四個組織(佔樣本87.7﹪)的巨型粗線圓。在巨型粗線圓中,有二十三個孤島組織(佔樣本31.5﹪)、一個包括二十五個組織的大型中線圓(佔樣本34.2﹪)、一個包含和記系公司及中華煤氣的中型中線圓、一個包括社會服務聯會以及社會福利咨詢委員會的中型中線圓,以及三個由非牟利組織組成的小型中線圓。

而大型中線圓,可算是一九七三年精英交織網的核心。在此核心中,有七間孤島組織、一個包括行政立法兩局的中型幼線圓、一個包括會德豐系公司以及與其關係密切的亞洲航業之中型幼線圓、一個包括匯豐銀行及香港電燈的小型幼線圓、以及一個包含政府委員會的小型幼線圓。值得留意的是,四大洋行中,太古系與和記系均不見於核心之中、怡和系則只見香港電燈及海港企業而不見其母公司。會德豐系公司連母公司卻能出現在核心,原因在於其主席約翰.馬登(John L. Marden)熱心擔任公職。在核心中,亦見僅次於四大洋行的嘉道理系公司(中華電力及大酒店),以及中立於四大洋行外的準中央銀行:匯豐銀行。

一九七三年的同心圓圖
一九七三年的同心圓圖

我們也可以將一九七三年的同心圓圖,拿去與其他年份的去比較。如果手頭上沒有《精英惡鬥》,大家可只比較各年同心圓圖的粗線圓。在一九八三年的同心圓圖中,有一包含六十五個組織的巨型粗線圓(佔樣本77.4﹪),以及兩個小粗線圓。圓外有十五個組織(佔樣本17.9﹪)。即是說一九八三年的精英交織網結構,與一九七三年大同小異,只是略為鬆散一點。

一九八三年的同心圓圖
一九八三年的同心圓圖

但到了一九九七年,網絡卻只分散為十五個中小型的粗線圓。最大的那一個只有廿二個成員(僅佔樣本25.3﹪)。圓外有二十七個組織(佔樣本31.0﹪)。

一九九七年的同心圓圖
一九九七年的同心圓圖

到了二零零八年,則有三個小型粗線圓,以及一個包括四十四間組織的巨型粗線圓(佔樣本46.3﹪)。圓外則有四十四個組織(佔樣本46.3﹪)。在結構上看,精英交織網在一九七三至一九八三年之間維持穩定,內部關係保持緊密。到了一九九七年精英交織網呈泡沫化之兆。到了二零零八年,部分組織重新建立密切關係,但其餘組織卻繼續泡沫化,組織之間的差異愈來愈懸殊。這些轉變,似是與在八十年代起發生的事情有關。

二零零八年的同心圓圖
二零零八年的同心圓圖

在下一篇文,我們會用量化評份看七十年代香港精英交織網與之後各年代之分別。(按此瞭解何謂量化評分)

一九七三年各組織董事名單
一九七三年 Gould-Fernandez Brokerage Analysis評分
UCINET檔案(含DL檔,2-mode Data,1-mode Data及Attribuite Data)

政府委員會的界別結構

在這篇文章,我們會討論政府委員會界別歷年的結構演變。與其他界別不同,政府委員會一直都能夠保持團結,其結構亦比其他界別來得緊密。這也許解釋了為何這個界別能夠有持續的影響力。

下圖是一九八三年政府委員會界別的同心圓圖。我們發現整個網絡都沒有孤島組織,而逾八成的委員會都處於一巨型粗線框之中。而界別絡的核心清晰可辨,行政立法兩局以及有大量商界連繫的香港工業總會理事會都是核心的成員。

一九九七年的政府委員會界別出現分化的情況。香港旅遊協會成為了孤島組織,而巨型的粗線框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四個小粗線框以及一個大型粗線框。這個大粗線框姑且可算是界別的核心。值得留意的是,行政局在一九九七年並不處於政府委員會界別的核心。

不過到了二零零八年,政府委員會界別又回復到像一九八三年那樣。孤島組織不見了,而巨型的粗線框亦再度出現。界別的核心亦是清晰可辨。行政會議、立法會以及被曾蔭權稱為最重要咨詢架構的策略發展委員會,都處於界別的核心。

接下來讓我們看看界別內團結指數最高的十大政府委員會的評分。我們會發現在一九八三年,立法局的界別內團結指數是特別的高。也就是說,立法局是把整個界別連在一起的網絡樞紐。整個界別的團結,大部分是建基於立法局這個機構。在跨界別連結指數方面,與商界有大量交織聯繫的行政局、以及與非牟利界別有聯繫的社會福利咨詢委員會的評分是特別的高。也許這反映了這三個委員會在界別中的分工。

到了一九九七年,界別內團結指數和跨界別連結指數的分佈變得比較平均。這也許代表在立法局引入代議政制、以及行政局在經彭定康改組後,其角色都出現了轉變。

到了二零零八年,策略發展委員會的兩個評分,都是十大委員會中最高。這代表了策發會成為了政府委員會界別以至是整個精英交織網的樞紐。排名第二的立法會以及排第七的行政會議也都是重要的跨界別橋樑。整體而言,十大委員會的兩項評分亦比以前提高了。

香港仔部落:香港權貴興衰史

文:公園仔原文連結

由徐承恩、伍子豐及易汶健合著的《精英惡鬥——香港官商霸權興衰史》終於趕及在早前的香港書展付梓出版,現已移師各大書店發售。我對這本以社會網絡研究為基礎的新書特別有感情,雖然沒有直接參與寫作,卻見證著此書由構想直至問世。

無可否認,香港是個自由度非常高的社會,但民主卻從來沒有真正得到體現。

過去在殖民地時代,立法局的非官守議員由政府委任,洋行大班和華人鄉紳等上流精英被吸納入局。九七前夕彭定康推政改方案,香港有過一陣曇花一現的民選議會,但特區的立法會卻沒有直通車。中方所設的臨時立法會令一切推倒重來。此後香港的民主步伐以龜速前行(假如還不算開倒車的話),功能組別加上分組點票成了扼殺民意的緊箍咒。直到今年的立法會,由普選產生的代議士仍只能僅佔立法會的半數,民主成分根本沒有寸進。

精英等於權貴?
沒有民主的香港,利益自然向權貴傾斜。《精英惡鬥》所說的「精英」譯自elite一詞,所指並非擁有獨特才華的優秀分子。若以日常用語來說,「權貴」可能更為貼切。

此書所作的權貴研究,最初是從我的網誌上幾篇轉載文章中得到啟發。話說在四年前,友人何榮宗博士在城市大學做了一個精英網絡的社會科學研究,我們常常說「官商勾結」、「地產霸權」,但對具體情況卻莫衷一是,何的研究翻查了2006至07 年四十家企業和二十七個政府委員會(包括行政會議和立法會)中1854 個席位裏由1531人組成名單,分析當中的「勾結」情況。結果發現商界精英常有一人掌握多家企業的情況,政府諮詢機構亦有一人獲委多個職位的「公職王」,但「官商勾結」並不如我們印象般強烈。此外,以公職王為主的跨界別精英,大部分均與大陸關係良好,而且有著「老闆與侍從的關係」。

徐承恩對何榮宗的研究深感興趣,卻以為公園仔正是其人,來電郵問了我好些問題。我惟有在網誌上澄清,並將徐介紹給何。事隔三年,去年何榮宗告訴我,徐及後繼續在香港權貴之間的勾結這課題上做了更多研究,並完成了碩士論文。徐本身是執業醫生,差一點便打算效法孫中山,放棄醫人身體上的病,改為研究社會的弊端。

赤化香港無日無之
要將艱澀的學術研究改寫成大眾讀物並非易事,徐本來打算自資以英文原文出版成書,但朋友圈中讀過研究後,皆認為值得改寫成中文書,讓更多的讀者了解到香港當前的政治困境。另外兩位作者的加入,對研究薈萃成現在深入淺出的《精英惡鬥》,貢獻甚大。何榮宗的研究只分析了近年「官商勾結」的狀況,《精英惡鬥》則選擇了中英談判開始後的1983年、回歸時的1997年和2008 年三個時段作分析比較。三位作者並非如《地產霸權》作者潘慧嫻為熟知行情的局內人,但他們採用公開的資料,透過數據分析,卻同樣得出令人深思和憂慮的研究結論。

《精英惡鬥》的研究顯示,八十年代權貴之間有著團結的聯繫,而且聯繫延伸至能顧及低下階層的非牟利社福機構,殖民地政府也依賴著這種結構,彌補在社會福利上的不足,維持社會和諧穩定。踏入九七回歸,過往由英資財團代表的商界,逐漸由本地華資企業所取代,但他們之間並非如英國商人那樣團結一致,反而各懷私心,因而輕易被新的宗主國分而治之。及至最近的幾年,商界權貴的影響力已因為彼此分化而被進一步削弱,取而代之的「精英中的精英」,大多是擁有人大政協身份的親北京人士。他們既非跨國企業的行政總裁,亦非白手興家的本地富豪,反而往往是面目模糊、領導能力有限的中小企商人。若《精英惡鬥》的分析無誤,北京老早便開始了赤化香港的工作,而且已成功建立了第二支管治隊伍。

《精英惡鬥》並非消閒讀物,讀罷就如作者在最後感言所述,心中會有一口吐不出的烏氣,但正因如此,此書有出版的需要,值得關心香港未來的人細讀。

信報‧2012年8月9日

關於封面及封底的碎碎唸


近日瀏覽發行商的面書網站,看到一些網友對拙作的討論。這些討論大都是關乎封面設計,以及封底上的那段簡介。看來我們的設計是太過抽象,令不少朋友都誤解了我們的立場。容讓小弟在這裡解解畫吧。

首先,封面上的殘體字,令一些熱愛本土文化、捍衛中華正統的朋友感到困惑。無他,殘體字本身就是大陸匪國政權泡製出來的文化怪胎,近年還成為匪國劣質文化入侵我城的象徵。不過,這也正正就是本書封面採用殘體字的原因:書中最重要的一個主題,就是匪國政權在近幾十年如何暗度陳倉,逐漸滲透香港的權力體系。封面上那惡俗的殘體字,正好象徵著匪國侵略者對我城的蠶食。(係,雖則個封面其實係個designer做既,但個殘體字係我呢個作者堅持要用既。)

此外,封面上查實隻隻字都用正體,係得個「惡」字用殘體,點解?因為果班進步、無私、團結既匪國大帝,個個都好很惡囉!成班大帝就好似啲啪左過期春藥既鹹濕伯父咁,覺得自己勃起好威好勁好很巴閉,要全世界當佢係大爺咁服待,稍不如意即大吵大鬧兼拍枱。有甚麼比殘體字更能代表這種橫蠻無理既惡形惡相?

殘體的「惡」字,是特別的醜、零舍核突,活像經典遊戲Space Invaders中的外星怪獸(弊,曝露左自己既年紀添)。果班用殘體既匪國權貴,唔係同胞、更加唔係阿爺,而係一群卑鄙既侵略者。見到有班怪獸侵略藍星應該點做?咁都要問,唔通去打救佢咩?至少都要嗌唔好,同埋講俾你信任既人聽啦!

(此外,出版社東寶製作公司個「寶」字,唔係殘體,而係日本漢字。出版社老板就像大多數的男生一樣,喜歡看特攝片。而看過特攝片的朋友,都會知道東寶是甚麼東東。)

至於封底的那段簡介,則是編輯先生幫忙寫的。這明顯是曲到圓的抽水文章,愚以為此文頗有十九才子之風也。據探子回報,編輯大人在撰寫此文時,為了投入角色,在公司廁所偷了一大卷廁紙,在大暑天時蒙面揮筆(至於佢有無去理想一趟汲取靈感,我就唔知喇)。其專業精神,令人感動。

要對抗野蠻的匪國專制霸權,幽默感與想象力缺一不可。近日祖國首都奧運,事頭婆已親身示範幽默感與想像力的威力。這種威力,是戰無不勝的。那些動輒以誅心之論大興問罪之師的共匪,又豈能匹敵?香港人,笑下啦,我地贏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