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港矛盾﹕《香港簡史》未算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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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香港書展期間,傳出高馬可教授(Jonh M. Carroll)的《香港簡史》遭中資的出版社刪改,成為了讀書人圈子的熱門話題。相關報導列出了遭刪去的敏感章節,不過論敏感,《香港簡史》其實比不上由高教授博士論文改篇的Edge of Empires。此書雖然只紀錄至香港淪陷前夕,沒有對現代政治的評論,但其史觀卻與政治正確的愛國主旋律大相逕庭。

此書在第一章便開宗明義,批判了建基於非洲和印度經驗的殖民理論。殖民帝國對殖民地的政策,在不同地方不同地點會有不同的表現。殖民統治並不只是有壓迫,而前殖民的社會更不是偉大光明正確。如書中結尾引述德國殖民地歷史學家Jurgen Osterhammel所言,"(not) every domination by foreigners has been perceived by its subjects as illegitimate foreign domination"。

香港處於中華帝國的邊緣,一直都住著不為中國主流接納的一群。穆黛安(Dian Murray)及安樂博(Robert Antony)的華南海盜研究指出,閩粵沿海住著一群與主流中國格格不入的蜑家人和水上人。他們有獨特的文化,亦有一套有別於大陸農耕經濟的社會體系。他們乃中國的化外之民,比如說蜑家人要直到雍正年間才能夠獲得平權,之後他們亦被陸上人及官府岐視,令他們難以透過科舉等制度作上向流動。於是,他們有的像鄭成功那樣割據自立,有的介入了南洋諸國的政治,有的像張保仔那樣成為雄霸一方的海盜,亦有為數不少的沿岸居民參與了與西方的走私貿易。據陳偉群博士考據,當年怡和在簽訂南京條約前向英國國會游說保留香港,其中一個原因是怡和早已與珠江口附近居民成為緊密的合作伙伴。

是以西方的殖民統治,對他們而言其實是一種解放。我們不要忘記,與非洲及印度的情況不同,香港不單要面對英國的殖民統治,在旁邊的中國縱是積弱也是不容忽視的帝國強權。而中國這個帝國,當中也是充滿著暴力與壓迫。兩股帝國勢力的對衡,使香港成為了一個可讓沿海平民喘息的空間。他們憑著與英國人勾結合謀,得到了名譽金錢地位。他們巧妙地利用了兩個帝國之間的狹縫:他們用在香港賺得的錢買中國的官位,或是用洋商買辦的身分避開官府的敲詐做自己的生意;之後他們用中國的名銜爭取英國人的尊重,身穿官服參與東華醫院的會議,扮演中國的駐港代表。透過雙重的角色扮演,香港的華人精英逐漸興起,並成為了不中不英的獨特族群。

這一群精英縱然對中國未能忘懷,但他們對理想中國的想像,卻是香港殖民地經驗的產物。這種香港經驗,造就了具香港特色的愛國主義。香港精英相信愛中國,就要移植香港的殖民經驗,他們以香港殖民地體系的標準去檢視中國當代的制度。一些精英甚至會像何啟那樣,主張愛國就要促進英國殖民主義的在華利益。何啟是革命黨的支持者,但在義和團之亂期間,他與韋玉卻與香港政府密謀推動廣東獨立。與此同時,何啟亦是首位提倡香港人優先的立法局議員。他於局中多次反對政府提供更多福利,這一方面是基於其資產階級的立場,亦因為何啟主張政府應優先照顧本土華人。何啟認為無差別的福利政策,只會招來大批來自中國的移民,最終損害到本土人的利益。香港精英或許覺得自己是愛國的中國人,但他們更覺得自己是有別於其餘四萬萬人的特級中國人。羅永生由博士論文改篇的Collaborative Colonial Power,對此亦有精闢的討論。

這種與中國有所區別的意識,到了省港大罷工時更上一層樓。香港華人精英意識到左翼廣州政府的敵意,覺得北方的搗亂者要向他們土生土長的香港宣戰。他們積極的協助香港政府平息風波,他們有些成為了與廣州政府談判的代表、有些組織了義工填補罷工者留下的空缺、有些成立報刊發動輿論戰、有些甚至支援由落難軍閥組織的反罷工特務組織。在過程中確立了他們的香港人身份,亦向香港政府證明自己為對本土對政府忠誠的香港人。自此他們視香港政府為代表自己的政權,而港府亦投桃報李,於1926委任周壽臣入行政局,並視華人精英為不可替代的管治伙伴。

本書顛覆之處,在於指出殖民主義在香港的獨特處境中,有時可以是一股促進本土興起解放力量。而香港的本土意識,其實在遠早於七十年代已見雛形。批評者或會說這種本土意識,不過是屬於那群高等華人,與普羅香港市民無關。可是,如國族主義大師Benedict Anderson所言,當年南美洲的第一波國族主義思潮,也不過是局限於奴隸主階層的共同體想像而已。而之後各殖民地的獨立運動,其實初期亦只是源於知識精英的共同經歷。但共同體意識只要成型,很快便能夠突破階級的藩籬,得到自己的生命力。

《明報.星期日生活》2013年7月21日

一九七三年的網絡量化指標

這次,本人會透過量化指標,去看看各組織及界別在一九七三年精英交織網中的相對影響力,以及各界別內部團結的程度。(按此瞭解量化指標是如何算出來的。)

我們先看看代表相對影響力的跨界別連結指數。一九七三年各組織的平均連結指數為24.86,與一九八三年的水平相若。政府委員會界別的相對影響力最高,其平均連結指數為39.16。商界的影響力次之,其平均連結指數為28.49。而非牟利界別的相對影響力明顯較弱,其平均連結指數為10.22。總體而言,一九七三年各界別的跨界別連結指數,與一九八三年相去不遠。

Linkage Score

我們若比較歷年的平均跨界別連結指數,會發現各界別的平均連結指數要在一九八三年之後,才有比較明顯的轉變。這意味著精英交織網內的權力分佈,在八十年代後因香港前途問題而起的政經因素,而起了根本上的轉變。

而在界別內部團結方面,一九七三年各組織的平均界別內團結指數為6.80。商界是最團結的界別,其平均團結指數為9.70。`非牟利界別及政府委員會界別的團結度明顯較差,其平均團結指數分別為5.23及4.18。這個情況與一九八三年時大體相同。

Unity Score

比較過歷年平均界別內團結指數,我們會發現自一九七三年起,商界的團結度一直下降,而其跌幅在一九八三年加大。而非牟利界別及政府委員會界別的團結度到一九九七年前都一直上升。到了一九九七年,政府委員會界別的團結度超越了其他界別,而自此非牟利界別的團結度急挫。到了二零零八年,政府委員會界別變得異常團結,而其他界別則有如一盤散沙。

那麼,在精英交織網中,那些組織是最具影響力呢?我們可看看在一九七三年跨界別連結指數最高的十大組織:

一、行政局(政府委員會) 185分
二、匯豐銀行(主要商行) 114.67分
三、均益貨倉(主要商行) 96分
四、大酒店(主要商行) 79.30分
五、香港旅遊協會(政府委員會) 78.53分
六、電話公司(主要商行) 72.8分
七、立法局(政府委員會) 69.77分
八、怡和證券(主要商行) 69.77分
九、工商咨詢委員會(政府委員會) 65.80分
十、紅十字會(非牟利組織) 57.59分

十大組織中,有一半是主要商行、有四個政府委員會、只有一間非牟利組織。可說是由主要商行及政府委員會平分春色。

而在一九八三年,則有一半是政府委員會、有四間主要商行、而非牟利組織也只有一間。政商主導的情況未有改變:

一、香港工業總會理事會(政府委員會) 185.35分
二、行政局(政府委員會) 159.38分
三、立法局(政府委員會) 159.38分
四、香港飛機工程(商行) 122.64分
五、教育咨詢委員會(政府委員會) 100.4分
六、香港電話公司(商行) 91.43分
七、匯豐銀行(商行) 81.63分
八、社會福利咨詢委員會(政府委員會) 75.73分
九、海底隧道(商行) 68.4分
十、東華三院(非牟利組織) 64.06分

到了一九九七年,十大組織中有四個政府委員會及四間非牟利機構,而主要商行則只剩下兩間。這意味著主要商行的影響力急速下降:

一、立法局(政府委員會) 150.26分
二、貿易發展局(政府委員會) 92.26分
三、小童群益會(非牟利組織) 89.01分
四、香港青年協會(非牟利組織) 77.74分
五、恒生銀行(商行) 70.94分
六、香港善導會(非牟利組織) 65.01分
七、行政局(政府委員會) 65.01分
八、香港工業總會理事會(政府委員會) 56.97分
九、東亞銀行(商行) 56.09分
十、香港童軍總會(非牟利組織) 56分

而在二零零八年,十大組織中有七個政府委員會,只有兩間主要商行及一間非牟利組織。而排第一位的策發會,其跨界別連結指數遠商於其他組織。這是政府委員會界別獨大的年代:

一、策略發展委員會(政府委員會) 630.17分
二、立法會(政府委員會) 162.17分
三、行政會議(政府委員會) 128.34分
四、銀行業咨詢委員會(政府委員會) 105.01分
五、香港社會服務聯會(非牟利組織) 91.01分
六、香港工業總會理事會(政府委員會) 78.17分
七、外匯基金咨詢委員會(政府委員會) 71.66分
八、醫院管理局(政府委員會) 66.68分
九、香港交易所(商行) 55.83分
十、恒生銀行(商行) 54.24分

總括而言,在一九七三年至一九八三年之間,精英交織網是由政商兩個界別所主導。但隨此之後這個平衡給打破了,而精英交織網中的權力關係起了根本上的改變。

一九七三年各組織董事名單
一九七三年 Gould-Fernandez Brokerage Analysis評分
UCINET檔案(含DL檔,2-mode Data,1-mode Data及Attribuite Data)

一九七三年的同心圓圖

早前用了《精英惡鬥》中的方法,分析了一九七三年的香港精英網絡。因年代久遠,當年的資料並不如一九八三年、一九九七年或二零零八年那麼齊全。在一九七三年的樣本中,有三十間主要商行、二十五間非牟利組織、以及十八個政府委員會。由下圖中可見,主要商行與非牟利組織在樣本中的數目,比其他年份略少。但政府委員會的數目,與其他的年份的差別較明顯。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不少主要政府委員會皆於七十年代中之後成立。一九七三年的《各公務委員及其他名表》(Civil and Miscellaneous List),厚度不足一厘米。一九八三年版的厚度約有三、四厘米,一九九七年的像一本黃頁電話簿。到了二零零八年,已不見有印刷版的名表。亦因如此,一九七三年樣本中各界別的比例較不平均,因政府委員會的比例比其他年份為少。

Distribution

一九七三年的主要商行,皆是恒生指數成份股公司,其董事資料收錄於股票新聞社出版的《香港初買股票入門參考資料:致富與保值》。主要非牟利組織,則包括了在多於一個地區開設社會服務中心的機構。本人於社會服務聯會的社會福利服務總覽中辨認出那些機構,並在社聯圖書館收藏的一九七三年年報中找出這些機構的董事名單。主要政府委員會則包括了擔當下列重要功能的委員會:一、政策制訂及立法、二、調控重要產業發展,三、調控社會福利政策,四、協調階級關係,五、管理主要公共資源,六、決定憲制及法律改革事宜,七、監察政府運作。如前所述,其成員名單來自一九七三年的《各公務委員及其他名表》。

首先我們可以看看一九七三年精英交織網的同心圓圖(按此看同心圓圖的製作方法)。除了保良局及童軍,其餘所有組織皆處於巨型虛線圓之內,這些組織都與其他組織有一定的董事交織連繫。在虛線圓之內,有七個孤島組織,以及一個包含六十四個組織(佔樣本87.7﹪)的巨型粗線圓。在巨型粗線圓中,有二十三個孤島組織(佔樣本31.5﹪)、一個包括二十五個組織的大型中線圓(佔樣本34.2﹪)、一個包含和記系公司及中華煤氣的中型中線圓、一個包括社會服務聯會以及社會福利咨詢委員會的中型中線圓,以及三個由非牟利組織組成的小型中線圓。

而大型中線圓,可算是一九七三年精英交織網的核心。在此核心中,有七間孤島組織、一個包括行政立法兩局的中型幼線圓、一個包括會德豐系公司以及與其關係密切的亞洲航業之中型幼線圓、一個包括匯豐銀行及香港電燈的小型幼線圓、以及一個包含政府委員會的小型幼線圓。值得留意的是,四大洋行中,太古系與和記系均不見於核心之中、怡和系則只見香港電燈及海港企業而不見其母公司。會德豐系公司連母公司卻能出現在核心,原因在於其主席約翰.馬登(John L. Marden)熱心擔任公職。在核心中,亦見僅次於四大洋行的嘉道理系公司(中華電力及大酒店),以及中立於四大洋行外的準中央銀行:匯豐銀行。

一九七三年的同心圓圖
一九七三年的同心圓圖

我們也可以將一九七三年的同心圓圖,拿去與其他年份的去比較。如果手頭上沒有《精英惡鬥》,大家可只比較各年同心圓圖的粗線圓。在一九八三年的同心圓圖中,有一包含六十五個組織的巨型粗線圓(佔樣本77.4﹪),以及兩個小粗線圓。圓外有十五個組織(佔樣本17.9﹪)。即是說一九八三年的精英交織網結構,與一九七三年大同小異,只是略為鬆散一點。

一九八三年的同心圓圖
一九八三年的同心圓圖

但到了一九九七年,網絡卻只分散為十五個中小型的粗線圓。最大的那一個只有廿二個成員(僅佔樣本25.3﹪)。圓外有二十七個組織(佔樣本31.0﹪)。

一九九七年的同心圓圖
一九九七年的同心圓圖

到了二零零八年,則有三個小型粗線圓,以及一個包括四十四間組織的巨型粗線圓(佔樣本46.3﹪)。圓外則有四十四個組織(佔樣本46.3﹪)。在結構上看,精英交織網在一九七三至一九八三年之間維持穩定,內部關係保持緊密。到了一九九七年精英交織網呈泡沫化之兆。到了二零零八年,部分組織重新建立密切關係,但其餘組織卻繼續泡沫化,組織之間的差異愈來愈懸殊。這些轉變,似是與在八十年代起發生的事情有關。

二零零八年的同心圓圖
二零零八年的同心圓圖

在下一篇文,我們會用量化評份看七十年代香港精英交織網與之後各年代之分別。(按此瞭解何謂量化評分)

一九七三年各組織董事名單
一九七三年 Gould-Fernandez Brokerage Analysis評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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